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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静——《难忘的月亮》
发布时间:2025-10-05     作者:黄静    浏览量:46    分享到:

那是一股子拙朴的、近乎粗野的香气,从古镇高家堡的老作坊里溢出来——炉火燎过铁鏊的焦燥,是面粉与油脂在高温下最浓厚的交融,我们叫它“炉膜香”。这香气,便是我全部的中秋记忆了。

小时候,我是不懂这香的。那时候眼里只看得到同学们课桌上那些精巧的月饼,塑料托盒,闪着光的金属包装。相比之下,我家那用粗糙牛皮纸包着、浸出油渍的老月饼,实在让我羞于拿出。每年中秋,母亲都会带我去高家堡,车刚到镇口,那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。做月饼的师傅手法娴熟,揉面、捏窝、填馅——五仁、芝麻、花生、葡萄干、橙皮、玫瑰与红糖,满满当当地包进去,再压进雕花木模。最后用筷子蘸上胭脂红,在中央轻轻一点,像美人痣,又像一颗朱砂。烤好的月饼金黄油亮,饼皮层层起酥,嵌着饱满的果仁,沉甸甸的,仿佛把整个秋天都包了进去。

可那时,我固执地不愿带它去学校。母亲却更固执地往我书包里多塞几块,“拿去和同学分着吃。”有一个黄昏,我偷偷走到河边,把它扔进了草丛。那“扑通”一坠,如今想来,坠下去的不是月饼,是一份当时我未能读懂的深情。

后来,我离家去远方求学。临行前,母亲依旧固执地在我行囊深处塞进几包油漉漉的点心。除了老月饼,还有同样被我归为“土气”的糖棋子、酥糖饼。宿舍里,天南地北的月饼汇聚一堂,广式的油润,苏式的精巧,琳琅满目。出乎意料的是,我那包“土得掉渣”的牵挂,竟成了那年中秋最受欢迎的滋味。室友们就着辣酱吃糖棋子,把老月饼夹着薯片,新奇的吃法里,是她们由衷的赞叹。那一刻,我才第一次低下头,小心地掰开一块老月饼,看里面密密麻麻的果仁,像星星,像母亲说不出口的牵挂。

再后来,我工作了,见识了月饼所能达到的极致形态——雕花木匣,珐琅彩盒,包裹着蓝山咖啡的馅,或是融入鹅肝、松露的馅料。它们美得像艺术品,可吃起来,却像完成一场味蕾的礼仪。每一种味道都被规训得恰到好处,标准,却也冰冷,隔着一层工业的、无法触及内心的距离。

于是,在那个尝遍百味后的深夜里,舌尖与心头最怀念的,竟是多年以前,被我遗弃在草丛里的那一块沉甸甸的拙朴。那里面,有最旺的炉火,最粗野的香气,和母亲从未说出口,却年年岁岁,固执地塞满我行囊的牵挂。

我们一生奔走,尝遍珍馐,原以为是在追求更广阔的世界,行至终点才蓦然发觉,舌根深处最顽固的味觉记忆,早已在童年就被种下。它如一根看不见的线,无论我飞得多高、多远,总在佳节月圆时,轻轻一扯,便让我晓得,我的根在何方。

那股浓郁的炉膜香,原是故乡在我生命里,烙下的永不褪味的印记。月是故乡明,味是故乡浓。那浓,是化不开的炉香,是斩不断的根。(韩家湾煤炭公司 黄静)